顾温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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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探组】铁十字与鹰(二战AU)

38岁美国少尉汉克和22岁德国一等兵康纳,双人类设定。

二战AU,1944年阿登战役背景。

“两个本应是敌人的人,两个什么都不是的人,两个分别属于铁十字与鹰的人,也能去爱。”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应行的路我已经行尽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你留存。”


——《提摩太后书 4:7-8》



在那个负责放哨的德国小子向他走过来之前,Hank Anderson没向他看过任何一眼——从他被搜光了全身的子弹、0.45英寸手枪*和前两天费老劲儿搞来的一把鲁格*、丢进这个破院子之后,他便坐在这里没挪过窝。半个多小时前他帮旁边那个步兵团的家伙换了圈额头上的绷带,除此以外他只是坐着,反复捏着狗牌上的垫圈。


操他的战俘营,他想。


“战争对你来说已经结束了*。”那个德国佬把步枪口对准他脑门的时候这么说。每个战俘都会听到这句话,但Hank从没相信过——就在这会儿他也能听到这个充当临时战俘营的比利时后院外枪榴弹和谢尔曼坦克的炸响,而第七装甲师R战斗群的Hank Anderson少尉却手无寸铁。


“Hey. ”德国士兵试探性地小声喊了声,飞快回头瞟了一眼,有点儿窘迫地调整了一下钢盔,“党卫军团的这会儿不在,我想也许我们能聊一会儿。”他的英语很流利,几乎没什么口音。


操,这小子疯了——这是Hank的第一个念头。他匪夷所思地抬头,皱眉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这小子完全不像个日耳曼人,长久未打理的乱七八糟的褐色短发从钢盔沿底下翘出来,深棕色的眼睛——他看上去小得见鬼,简直像是Hank底特律老家挨家挨户送报纸的。美国少尉有点儿懵了,这与他所想象的在战俘营里会碰到的德国佬可大相径庭。


或许是他盯得太久了,德国人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又回头确认了一下,用步枪托抵着地面坐在美国大兵一米远的砖块堆上,动作拘谨得要命:“我的名字是Connor,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后来Hank无数次回忆当时的情景,想象如果他没有回答那将会改变多少事,但在那时它什么都没想到。不远处反坦克炮弹打在装甲壳上的闷响和德制MG42机枪撕裂布帛似的声音充斥他的耳道,早上趴在散兵坑里胡乱塞进嘴的K级军粮里发咸的白扁豆的味道像是还卡在牙缝,他旁边坐着开战以来唯二一个跟他说过“操你”和“去死”以外的话的德国人。他能闻到湿泥的腥气和从未消失的铁锈味儿和硝烟。然后他开口了,听到自己声音哑得要命。


“Connor可不像是个德国名字。”他说。




这实在是怪透了,事实上要不是Hank自己碰上这事儿他根本不会相信——就在几英尺外的路上谢尔曼和豹式坦克用各自的主炮打着转对轰,党卫军与美国大兵用耗尽弹药的步枪枪托狠砸对方的太阳穴;而在这个被征用为战俘营的比利时农舍后院里,美国少尉和德国国防军一等兵面对面坐着,分喝一杯用钢盔煮的咖啡。


“所以你参加过诺曼底登陆?”


“Hmm. ”Hank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至于一口气把一等兵弄来的咖啡喝光——他完全想不起来上一回喝热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了。送到散兵坑的热食总是凉透了,C级口粮更别提。“当时在101空降师,跳伞的时候被你们的对空炮搞得乱了方向,偏离着陆点几公里,找不着大部队还差点送了命。糊里糊涂进了第7装甲师,然后——”他敲敲自己的头盔,“——我就在这儿了。”Hank把咖啡塞回德国人手里示意他拿好,脱下左靴打算按摩按摩脚——他记得这样能防止战壕足*。“你呢,小子?当时在犹他海滩*?”


“6月时我还没入伍,这是我第一次上前线。”Connor喝了口咖啡,“我弟弟Ninrich(奈因里希)从小就在希特勒青年团,现在是党卫军突击队员——我跟他不一样,我几乎没怎么参军。”


“那你弟弟准是个混账。”美国人毫不犹豫。


德国人用手比划了下想辩解什么,最终决定转换话题:“你说过你38岁,那你应该有孩子了。”


Hank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盯着一等兵跨在肩上裹着泥的步枪枪管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耗尽了力气:“我现在不想谈这个。”他的声音僵硬极了,觉得自己喉咙里像塞了块破抹布。


Connor愣了一下,没有追问,抓起旁边地上的雪擦干净头盔戴上,撑着步枪站起来:“我该走了。明天要是没被派出去我再来找你。”


美国人没回答,只是点点头,在一等兵跨出去的前一刻提高声音:“Connor,谢谢你的咖啡。”


德国小子走了之后Hank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在碎砖块上,抱住自己的双臂。旁边几个美国大兵早就睡着了,迫击炮的震动摇晃地面和摇摇欲坠的房屋,白天密集的炮火转为时断时续。比利时极低的夜间温度带来新一轮降雪,他半仰着头看着白色晶体从暗沉沉的夜幕中坠下来,想到几天前在阿登森林散兵坑旁裹着湿泥的雪中浸透干结的血块与脑浆。




于是这场怪异又不可思议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当然,这场见鬼的战争中什么都可能发生。他们几乎什么都聊——糟糕的军粮,卡弹的机枪,家乡的姑娘。Hank说起底特律送牛奶的骑自行车的男孩儿、军队里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护身符、从长官的仓库偷来的好彩香烟和美式俚语里的骂人话,Connor说到小时候每个人都要参加的童子军训练、学校日复一日的思想教育、元首声势浩大的阅兵和上万人的纳粹礼。他们在晚上见面,而在白天美国人总被拖出去抬担架,德国人在掷弹兵团拼死拼活;其他时候他们仍属于炮火两边的阵营,而在放下迫击炮与步枪后在充当战俘营的后院里、在比利时被对空炮映亮的黑暗中所有人看上去都是一个样子。


德国一等兵说得并不算多,也许是因为年龄太小,也许因为那些在他看来不值一提的事于美国人而言简直不可理喻。他说起他弟弟第一天穿希特勒青年团的制服坐上餐桌,说起三十年代初经济危机时元首的承诺与演讲,说起宣传纪录片中青年人们的斗志昂扬。但与此同时,他们又都谨慎地避开了与眼下战局有关的任何信息——也许国家与阵营的对立比他们所想象的能改变更多东西。


“你的英语说得很好——准确讲是我迄今为止见过说得最好的德国人。见鬼,你说你是美国人我都能信。”


“在学校我选修了英语。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带上我作翻译,不算童子军时的枪支训练我2个月前才第一次开枪,现在形势太糟了国内谁都得推出来打——”


一等兵停了下来,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美国人,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沉默发酵在空气里,Hank毫无意义地反复拆解捡到的降落伞绳结,Connor站在他旁边,呼出的白气交融在黑夜中。他能闻到德国小子身上残留的白天的硝烟味儿和自己身上的血腥气混在一起,外面的炮击停了,他几乎能听到他的呼吸。


太近了。他们离得太近了,以至于都忘了他们仍属于铁十字与鹰*。


等一切结束了,等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了,我们再谈这些。Hank本来想说这句话,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只要你参加过至少一次行动,你就会知道希望是战场上最奢侈的东西。一等兵太年轻,训练太少,他的国家又完全不介意把他们这种男孩儿当成炮灰——他们很少能活到下一轮炮击,更别提战争结束。Hank Anderson少尉从不相信祈祷与上帝,但此时他却希望这小子能活下去,哪怕Connor可能为了他的元首对他举起步枪。


他只是不希望世界失去这双深褐色的眼睛。




事实上Hank没有想到平安夜会如此安宁——的确,他仍被看守在前一天被轰炸机炸成废墟的农舍里,唯一一件真正意义上能防寒的夹克被一个德国中士据为己有,但交战双方似乎在这个夜晚达成了某种暂时局部停战的共识。他能听到隔壁尚且完整的房屋里德国人合唱《平安夜》,当地教堂里圣诞弥撒穿过寒冷的空气带来违和而怪异的和平。长期驻留在战区的警觉是他立刻发现了翻过栅栏的人影,德国小子一手扛着件厚大衣一手拿着瓶什么东西,有些笨拙地走过来。


“Hank,我打赌你会喜欢这个。我们连发现了间没人的酒窖,每个人都分到了瓶白兰地。”


“Connor,你真他妈是我的天使。”美国人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真诚过。他接过玻璃瓶一口气灌下去两大口,把大衣裹上重新坐下,心满意足地压在嗓子里打了个酒嗝。一等兵坐到他旁边,抿了口酒。一开始他们俩只是在那儿轮换着喝酒,听走调得一塌糊涂的圣诞颂歌,过了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以前过的圣诞节。远处的曳光弹拉长尾迹冲进夜幕,Connor额前的一缕头发从钢盔底下漏出来,被装在空口粮铁罐盒里的半只蜡烛裹上金黄。半瓶白兰地下肚,德国人有点儿发愣了,Hank倒觉得自己越来越清醒。


“Cole. ”他忽然开口。


“什么?”


“你问过我的孩子。”美国人深吸口气,用力清了清嗓子,“他叫Cole。他死在珍珠港*,那年8岁。”


Connor愣了一下,把手放到膝盖上。“……Hank,我很抱歉。”


“得了小子,你没什么好道歉的,那甚至不是德国干的。”Hank把酒瓶放在两块碎砖中间,哈出一口白气,停顿了一会儿,“他是去看我的。我没能申请到休假,他妈妈就带他上了岛——我不该同意的,但当时我以为很安全。我以为战争与美国没什么关系,跟Cole更没有关系。”


他擤了擤鼻子,拉开拉链从贴身内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风从领口灌进去让他打了个寒噤。Connor飞快地看了一眼,照片的边角早就被磨得发烂,折痕突兀地横穿美国男孩儿的笑脸。“草率的葬礼——当时我正要被派去101师——结束后我妻子离开了我,带走了他和Cole的所有东西,除了这个。”他有些神经质地笑了一声,捏着照片一角的手指指节发白,“其他所有人随身带的照片要么是漂亮姑娘要么是等他回家的老爹老妈,只有我的是个死人。他们有人为了女孩儿打仗,有人为了国家,有人为了死掉的兄弟,我不知道我为了什么。我不知道。”


说道最后美国人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清了。德国佬的《平安夜》合唱早就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交谈和显然喝高了的大呼小叫。Connor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坐着,蜡烛忽明忽灭的火光亮在他眼睛里。


“当然我想过把Cole的死归于我面对的所有人渣——德国人,日本人,甚至为了名誉而让手下毫无意义送死的美国军官混账。”Hank有些不自然地耸了耸肩,又喝了口白兰地,玻璃碰击地面发出弹壳落地似的脆响。“直到在诺曼底我撞上了个你们的人,我开枪比他快了一秒,颈动脉。等他死透了我去搜身想找把好枪,翻出来张全家福,然后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德国人甚至还不到17岁。”


他把照片放回衣服里,向手心哈了口气:“那小子本来应该在上中学,然后大学,找个姑娘结婚,也许能有个不错的工作,在慕尼黑做发报员什么的。但他死在了法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就为了他那个发疯的元首。我怎么能恨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从来没跟别人提过这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每天都有人死,每天也都有人死里逃生,还有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这再正常不过,甚至没有必要单独说起。Hank Anderson少尉早就习惯了背负着死人的重量前进,而他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亡,多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生存。他觉得自己不该把这次毫无理由的倾诉归罪于酒精,也不该归罪于这见鬼的安宁的平安夜氛围,但他还是说了,像是第一次上前线之前新兵语无伦次地讲俄亥俄老家围着围裙的芬奇太太烤的肉馅饼。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这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但管他娘的。”Hank觉得自己有点儿发晕了,但他又喝了一大口。他将剩下的白兰地倒了一半到旁边一个空口粮盒里,把酒瓶塞到德国人手中。


“Merry Christmas, Connor. ”他用铁罐碰了碰玻璃瓶,“祝战争早点儿结束——不管哪方赢,我是不怎么在乎了,虽然我真的烦透了你们的元首。”


Connor张了张嘴像要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只是笑了一下:“Frohe Weihnachten, Hank. ”他的德语听上去很温和,不像是那些党卫军官恶狠狠的咒骂——在此之前美国人以为他们说什么都像在吵架,看来也并非如此。


此时Hank Anderson还不知道1944年的圣诞节究竟会发生什么,但至少眼下手中的白兰地、远处教堂里隐约的圣歌、旁边德国小子被战壕的泥涂得乱七八糟的笑容是他能抓住的一切了。酒精催生睡意,他放下铁盒向后靠在废墟的砖瓦上,把手缩进怀里。曳光弹短暂照亮一角阿登高地的天空,美国少尉的意识像过去三年来一样再次沉进底特律燃着火光、木柴劈啪作响的壁炉前,但这一回他还看到了一双像烤着焦糖的深褐色眼睛。




*Hank是被一个巴掌生生打醒的。起先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再美军散兵坑里了——白兰地的错——然后他意识到Connor拿着自己的子弹和步枪。


“从那个被炸开的墙洞走,一直向东你能找到你们的人。现在就走,另外两个看守这会儿不在,但随时都会回来。”德国人把话说得飞快,一把将枪塞进他怀里,看上去紧张得要命,手几乎在抖。


“怎么——操,小子,这他妈怎么回事?”Hank觉得自己还没醒,但手已经先一步把枪接了过来。这是他才发现平安夜短暂的安宁已不复存在,反坦克炮与勃朗宁机枪几乎撕裂空气,其中夹杂着德语的大吼和比利时孩子的尖叫。


一等兵快速回头瞟了眼,手忙脚乱地把子弹往他口袋里塞,声音压得很低:“圣诞节攻势开始了,我们要去双子镇,不能带战俘走,他们在屠杀。”他连拖带拽地把美国人往墙洞扯,忽然又停下来,用力掏口袋抓出一个银色的东西,塞进他胸口前袋,“带着这个,你会需要它的。”


“等一下,Connor,你倒是说清楚什么屠杀——”Hank觉得在凌晨把战俘放回本国营地可不像是德国佬的正规流程,但他没工夫管那么多了。Connor的手拽得他手腕生疼,他匆忙看了一眼,那小子把下嘴唇咬得发白。


“现在快跑,Hank,不要回头——无论怎样都不要回头!”


于是他开始奔跑。Hank Anderson少尉冲过铺满碎石的轰炸过后的地面,挎在肩上的步枪被甩得反复撞击后肩。他听到身后德国人的咒骂和Connor的争辩,紧随其后的是步枪子弹倾斜在他脚跟后的地面,溅起来的泥点贴在他的军靴和小腿上。他在一辆废弃的豹式坦克后稍微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向东跑。


不同于同样逃离地狱的俄耳甫斯*,Hank没有回头。




“……下面是一则紧急插播消息。今日凌晨时敌军在阿登高地开始了蓄谋已久的圣诞节攻势,造成大量比利时平民与我方士兵伤亡,其中最令人震惊的是德军派普战斗群在博涅路口对我军战俘进行的大屠杀,截至目前我社特派战地记者初步估计死亡人数达80人。纳粹丧心病狂的反人道主义行为引起我方将领和军官士兵的强烈谴责,这很可能在未来的战事中引发对德国战俘的报复行为。接下来让我们继续关注正在进行的塞勒扫荡战……”




Hank25日下午在比特跟巴赫与美军第7装甲师的大部队会合,参加了31日的大反攻,从那之后便一直跟着R战斗群清理德国的残余部队,直到阿道夫·希特勒在柏林的一声枪响敲响了纳粹德国最后的丧钟。


他偶尔会想到Connor,那个一点儿也不日耳曼的德国小子。他想到盛在钢盔里的热咖啡,想到平安夜的白兰地,想到那缕总是翘在额前的不安分的头发,想到干净得要命的深褐色眼睛。那枚最后时刻塞给他的德国硬币被他与照片一起贴身放着,事实证明它远远不止是个名义上的幸运物——反攻中一颗鲁格手枪弹直冲胸口,那枚硬币分摊了绝大多数冲击。仅受了点儿皮外伤的美国少尉成了第7装甲师人尽皆知的“那个幸运得见鬼的家伙”,而他却总在看到那扭曲变形的硬币的同时回想起一等兵紧握着自己的冰凉的手心。


他欠那小子两条命了,而他希望自己有机会还。


每当碰上一群德国俘虏,Hank都会一一看过他们的脸——党卫军总是自傲又倔,普通国防兵大多苦着脸,要么压根不需要审问就把所有情报都招了,这在战争的最后几个月越来越常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德国人要叛国,谁也拦不住*。但他从来没有见到那个一等兵。他甚至开始希望能在战场上见到他了,但他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直到1945年战争将要结束的时候他被派去看守达豪附近的战俘营。




当Hank远远地看到坐在人群边上的德国一等兵时,他以为自己看错了。Connor没有戴头盔,身上单薄的国防军服脏兮兮的,肩膀看上去瘦得要命;他脸上有好几块擦伤,头发很乱,低敛这眼睛看着面前一小块地面。


美国人四下张望确认没有别的看守,深呼吸了几下,两步上前摁住他的肩膀:“小子,你跟我走,有人来找你。”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冷静——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


Connor诧异抬头,倒抽了一小口气,眼睛一下子亮了:“Han——”


“Shhhh. ”Hank一把按住他的嘴,弯腰装作要把他架起来,凑近他耳边压低嗓音:“闭嘴然后站起来,假装不认识我。”他拽着他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右手把手枪抵在他后腰的同时用手指挡住关闭的保险。旁边几个战俘抬头看了一眼,瞧见美国人手里的枪后又缩了回去。


Hank一路把德国人带到铁丝网围着的战俘营外的美国人驻地,不露声色地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几乎能让他上军事法庭,但他没有犹豫。走路过程中他们始终沉默着,直到Hank把他推进自己的营房后反锁上门。


“Hank,我——”


这一回一等兵也没能把花说完。美国人用力抱住他的肩膀,其力道之大让后者几乎一个踉跄。Hank能闻到Connor身上的汗味儿和血腥气,德国小子被污垢(显然德国战俘没能得到应有的洗澡的权利)黏结在一起的头发贴在他脖子后面弄得他有点儿发痒——这小子真的瘦得要命,他几乎能隔着军装碰到他的后肩骨。他感觉到德国人显示愣了一下,然后也回抱了他。


“你还活着(You are alive)。”Hank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是啊,Hank,我还活着。”Connor带着笑意的上扬语调响在他耳边,“我们都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美国人先松了手,有点儿窘迫地搔了搔自己的头发,后退了一步:“我们不能耽误太久。这个战俘营只用于临时安置,很快你们这一区都会被送去排雷——”他用手毫无意义地比划了一下,“——而你知道不带专业器械排雷是什么结果。”


“不见得能比阿登那会儿我们对你们更糟,Hank。至少我没被送去莱茵*,现在到处都在说那个。”


“他妈的莱茵,鬼知道艾克(艾森豪威尔)是怎么想的——他还有脸管自己叫文明社会的指挥官。”


Connor没有接话,只是站在一旁,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身前看美国人翻箱倒柜,在他拿出一沓美元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Hank,你在干什么?”


“听着Connor,这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Hank把最后掏出来的一张纸像盖戳一样排在干净的美军军服上,撑着椅子站直,“我会出去抽一根烟,你换上这身衣服带上通行证从驻地正门走出去,展示给警卫看说你要回家看女友,出门后买一张时间最近的火车票离开这里。两个小时后我去通报被偷走了一套军服但不会提通行证的事,他们会点出少了一个战俘,然后会在营地内搜查,等放大搜索范围的时候你早就安全了。”


德国人像是被什么噎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他妈当然知道。”Hank几乎觉得有点儿好笑了,“你英语好得要命,长得也很像美国人,一点问题也没有,除了头发脏了点儿——出去的时候给你自己找个头盔。”他停顿了一下,从胸口前袋里拿出那枚几乎被打穿的硬币放进德国人的手心,放缓声音:“我欠你两条命,小子,你得让我还给你。”


Connor盯着硬币看了会儿,重又抬起头,然后笑了:“谢谢你,Hank。”


操,这小子是不知道他笑起来有多好看。美国人赶快转身出去反手带上门,掏出烟盒里最后一根好彩点上。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看到自己烟头上的火光亮着,像阿登森林上空运输机尾翼的灯。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听到自己身后锁舌咬合的轻响,德国人站着停了一会儿像是要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显然他们都不擅长告别。军靴踩踏地面的声音缓慢而迟疑,但Hank能用余光看到Connor的确越走越远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冲动,他掐灭了烟,转过身来。


“Connor?”


一等兵立刻回过头。美国人的军服穿在他身上显然有些过大了,但好歹还算过得去,营地的探灯光勾出他每一缕头发,深褐色眼睛干净得像那晚煮在头盔里的咖啡。Hank意识到自己笑了。


“战争对你来说已经结束了,士兵。”




1945年9月,Hank回到了美国。他用退伍金和在战后黑市卖得的钱买了栋房子,在底特律警局找了份工作,一直干到退休。他没有去过二战老兵互助会,一方面出于自己也不承认的自尊心,另一方面由于他并不认为有那个必要。他养了一条圣伯纳犬,这条大狗很快变成了一个温顺的庞然大物,每天傍晚的出门遛弯成为他们的保留节目。他每周去酒吧喝几杯,偶尔也会喝多,而每到这时他就会回到珍珠港的码头、诺曼底炮火横飞的天空、阿登森林的散兵坑;他会看到那些死去的人,美国人、德国人、英国人、比利时人、法国人。你该救我的,他们说。去你的,他想,我他妈又不是救世主。但他仍然会想到他们,完全不可避免地。


Hank是在1963年第一次收到Connor的信的,在此之前他门前的那个红信箱从来没有过用处。德国人的字工整而清晰,盖着东德与美国的邮戳,封口的火漆已经被拆开过了——柏林墙建成之后任何寄出的信都会受到审查,他早就知道这个。Connor谨慎地避开了1944年和1945年发生的一切,语气平淡而轻描淡写,好像他们前两天才见过面而不是隔了快二十年。一等兵在战后回到了德国,从几乎被盟军飞机炸成废墟的柏林重新开始生活——那毕竟是我的国家,他这样写,字母y向上勾起的笔迹刮破发黄的信纸,留下的黑色墨渍像是曳光弹的尾迹。


于是他们开始通信。东德的信件审查似乎很慢,Hank每月收到一次信,当晚回一封,第二天去警局之前塞进邮筒。他知道了Connor也当了警察——不是斯塔西*,只是普通的那种——他的弟弟Ninrich在被俘前用鲁格手枪打爆了自己的头,德国人交过一个叫汉娜的女朋友最后不了了之。由于怕自己的信被扣下,Hank对于自己在美国的生活只提些无关痛痒的细节,而与他相反显然Connor已经对于绕过东德警戒线这类事驾轻就熟。


终于他们决定见一次面。在柏林墙旁。




申请进入东德的关口人少得要命,Hank几乎没怎么排队——在建墙的最初几年对社会主义邻居的好奇心冷却之后,西方的人们似乎总算意识到了最好满足于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他把护照塞进大衣内袋里,站在墙的这头,开始等待。一脸倦怠的警卫员看了他好几眼,但鉴于并没有规定不能在过关之后在墙边停留,他只是觉得这个美国佬莫名其妙,并不能做出别的动作。


Hank站在那儿,透过墙上的开口看着对面层层拉起的铁丝网和荷枪实弹的东德警察。他完全没有办法想象20年后德国小子会是什么样子,无论多少回提醒自己现在已经是1964年,他都无法抹消记忆力那个一等兵的形象。雪开始下起来了,他有点儿后悔自己没有戴那顶鸭舌帽。


“没有什么比被迫代表一个国家更要命的了”,一个美国士兵在战后出版的回忆录中写,Hank不能更加赞同。无论怎样他都无法无视Connor身上那些属于德国的影子,他猜自己对于一等兵而言也是如此。国家在个体身上留下了太多的印迹,以至于他几乎都快忘了怎么能同时拥有自己和自己的国家,而这在战争中尤其明显。现在战争结束了,该报的国他报过了,当守的道他守住了,他要去见一个人。*


他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穿得很严实,软呢帽压住头发,穿过东德检查哨走向柏林墙,然后在距离五六码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只是站在墙的两边,20世纪的腥风血雨沉淀在两双眼睛。Hank看到Connor上扬的嘴角,雪落进他的帽檐里,落在德国人额前固执上翘的头发上。他相信自己也在笑。


他们走向对方。






*0.45英寸手枪:0.45英寸口径M1911A1自动手枪,二战时期美军使用的制式手枪。

*鲁格:即鲁格手枪,两次大战中德军使用的制式手枪,被盟军士兵视作最抢手的战利品。

*战争对你来说已经结束了:战争中常对抓获的战俘说的话。

*战壕足:二战期间导致大量非战斗受伤的疾病,长时间站在潮湿寒冷的战壕或散兵坑内可能导致的局部冷伤。

*犹他海滩:诺曼底登陆即“霸王行动”一块登陆海滩的代号。

*他们离得太近了以至于都忘了他们仍属于铁十字与鹰:致敬舅局同人《戴丝绒手套的铁腕》,原句为“太近了,以致于有时都忘了他们还身处铁幕的两端”。铁十字代指德国,鹰代指美国。

*珍珠港:指1941年日本偷袭美国太平洋海军舰队基地珍珠港。

*因情节要求将原在12月17日党卫军派普战斗群在博涅十字路口进行的对美军战俘的马尔梅迪大屠杀挪到圣诞节,即12月25日。

*逃离地狱的俄耳甫斯:来源希腊神话。俄耳甫斯去地狱救回妻子欧律狄刻,后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妻子而使后者变成了一根盐柱。

*德国人要叛国谁也拦不住:致敬《戴丝绒手套的铁腕》,原句是“苏联人要叛国谁也拦不住”。

*莱茵:即臭名昭著的莱茵大营,二战后期美国设置在法国莱茵河畔的战俘营,生存条件极差,据估计莱茵战俘营内死亡的德国战俘打到1万多人。

*斯塔西:即Stasi,全称为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国家安全部,东德的秘密警察机关。

*以上这段整段致敬《戴丝绒手套的铁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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